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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6章 章(2/2)

陆斐然说:“都这个岁数了,还自首什么……”

邵城手上的动作一个停滞,原本连续的苹果皮断裂,掉进垃圾篓里。陆斐然不相信他也是应该的,这个约定说了那么多年了,当年因为发现陆斐然生病而推迟,一拖再拖,到现在也没有兑现。邵城便再真挚地承诺一遍,“我是认真的,不然我发誓?找律师做约定也可以。只要你好起来……医生说你没什么生志……我很担心。”

“唉,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总是这样偏激呢?”陆斐然别过头,看向窗外。那儿确是一片好风景,正是春融日暖时分,柞蚕纱帘被暖醺的风轻柔地飘动,溟濛的水气淡淡勾勒出庭院中的几枝影,粉白的木芙蓉沾着晶莹的露水,安静地缀在枝头,随风送进芬馥的香气,“那棵树还是当初柔柔来的时候我种的,现在都长的这样大了。原来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啊……”

邵城听着他有如春风般和沐的语气,心底又遏制不住地冒出某些鄙夷的奢望,但再看一眼,又忽然惶恐起来,觉得陆斐然仿似那叶,轻的随时会被风吹走,零落成泥,“你是说你原谅我了吗?”

“没有。”陆斐然摇头,“我还是很讨厌你当年对我的事,但我更讨厌被困在仇恨里,那样太可怜了。我好好的日子,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为什么要整日里想着恨你呢?你也别把自己想的那么重要。”

邵城低头,将苹果切成几瓣,装在水晶盘里,“切好了。吃吧。”

陆斐然对他微笑着颔首,“谢谢。其实切个水果的力气我还是有的。你不用把我看得像瓷杯那样脆弱。”

邵城得到这一个疏离礼貌的浅笑便觉得心满意足了,他捏捏手心的汗,想到自己口袋里装了好几个月的戒指,“不然的话,这次你的手术成功之后,或者我放你走,或者……或者我们就结婚吧。”

陆斐然嘴里还嚼着苹果,腮帮微微鼓着,诧异地瞠大眼睛,然后咳嗽起来。

邵城给他拍背。

陆斐然缓过来,抓着他的手臂,“我虽然欠你很多医药费,但还不准备用自己来还。而且我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模样,你也看得下去?口味也真是特别。”

邵城轻轻抱住陆斐然,他以前总恨不得把陆斐然揉进怀里,现在却连稍用力也不敢,唯恐把他给捏碎了,“怎么会呢?”

陆斐然没有挣扎,但也没有回抱他,只在他耳畔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你让我想想,邵城,你让我想想……”

那时陆斐然心里到底是想的呢?他并没有马上拒绝,还说会考虑,有时邵城也会看到他打开戒指盒看着那枚小小的戒指,是邵城精心挑选的款式,上面还刻着他们的名字缩写。他的眼神并不是喜欢,太复杂了,邵城读不懂。

邵城把玩另一枚戒指太久,上面的字仿佛都已经刻进心里。

——邵城关上水。

甩了甩头,宽大的毛巾披在肩上。

他双手撑在盥洗台上,镜子里的自己被水雾模糊。他擦掉镜子上的水雾,对面是一张年轻健康的脸。

邵城对镜子里的人说:“别再去想以前的事了,邵城,一切已经重头来过了。已经重新开始了。”

他换好衣服下楼开车,驱往陆斐然所在的小镇。

春节已经过去一段时间,这几天倒春寒,穿的少了点,邵城察觉几分冷意侵入。加快脚步,走到陆家门口,一般这时候应当是有人在的才是,邵城拍门:“陆伯?陆伯?”

半天没人回应。

邻居听到响声开门探出头,“是小刘啊。老陆去医院了。”

邵城愣住。

邻居好心地告诉他:“他家婆娘昨天晚上跌了一跤,好久才被人送去医院,情况有点不太好。”

邵城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

他颤抖着手,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对坐在走廊椅子上的陆爷爷说:“钱够吗?我刚去取了现金,不够我这有。这里的医院不够好的话,我们转院,赶紧转院,找最好的医生。”

陆爷爷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看着地上颓丧的影子,摇了摇头。

邵城胸口像压上千斤重石,他拄在原地,医院阴冷的寒气透过他藤青色的风衣,让他手脚冰冷,失去知觉般。

陆爷爷说:“医生说假如有什么亲人,就赶紧喊来见最后一面吧。”他伸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间淌下,“我该怎么和然然说,他马上就要高考了,万一,万一因为这耽搁了他一辈子怎么办?我想骗他说奶奶去亲戚家做客,但是到时候呢,他要是知道没能见到奶奶最后一面,是不是又会悔恨一辈子?小刘,你说我该不该告诉他?”

邵城被石封般僵硬地站在原地。在生死的面前,他是如此的无能。

亏他还洋洋得意,自以为命运的噩影已被摆脱。

这是不是和他有关呢?无论他做什么,生死注定都无法更改呢?抑或是如果他不出现,他们就能过的好好的呢?

假如他不出现,那陆奶奶半年前就溘然长逝,陆斐然也有更长的时间调整。而今考期将至,陆斐然是那样孝顺重感情的好孩子,他能接受得了吗?会影响到他高考吗?

他是不是又反而害了陆斐然?

像被抽走全身的力气,邵城萎顿滑下落座在冰冷的椅子上,他仰起头,以祈求神明的姿势,涩然的双目一眨不眨,茫然失去焦距地盯着天板上都有点点黑斑的日光灯管——

那时也是这样的,陆斐然突然病发,躺在床上痉挛颤栗着,鲜血涌出来,浸红了他的袖襟。

医生护士涌进来,把邵城拨开。陆斐然被争分夺秒地推去手术室。

他握住陆斐然的手,陆斐然把戒指推进他的掌心。邵城怔忡了片刻,眼圈红了,“陆斐然,活下来看我被惩罚被折磨啊!你不是不能原谅我吗?活下去啊!我这样的混蛋却能逍遥自在的活着那不是太不公平了吗?活下来向我报仇啊!恨我啊!你恨我啊!”

手术室的大门关上,把邵城隔在外面。

求求你。

活下来吧。

就算是恨我也好。

元宵节那天晚上。

那盏被打翻的灯烧坏了,纸上剩两句残缺不全的诗: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第二十三章·蚍蜉撼树】

“陆斐然,对不起。”同学垂头丧气地和陆斐然道歉。

陆斐然皱着眉头,“唉,骂你也没有用,你想办法从老师那里把我手机拿回来吧。我还要和家里人联系用的。”

那破手机只有个贪吃蛇的游戏还上课玩的那么开心,而且也破不了我的记录啊。陆斐然想。

“好好,我去跪老班,一定快点还给你!不然,我先弄个手机给你用着?”

陆斐然摇头,“我又不玩手机。”联系家人也没那么频繁,就和刘城发的短信比较多,这几天不给他发短信他会不会担心呢?但马上就有一天假了,哥说了会来看自己的。

下了晚自习,陆斐然去打了两瓶热水,回到寝室。

一个室友在眼巴巴地等泡面,泡面的味道弥漫在整个房间里,旁边几个垂涎地看着。陆斐然看到某室友脱下脏袜子就塞床底下了,他把书收好,拿出一包核桃仁,又冲了一杯牛奶,并没有小气地给了室友几包零食。邵城给他整箱整箱的寄东西吃,核桃仁,松子,各种水果干,奶粉,营养剂,营养丸。嘱咐他每天吃,开始陆斐然还很不好意思,想还给邵城,毕竟吃人嘴短。被邵城三句两句哄了回去,仿佛他推拒了这些就是厌恶邵城,陆斐然只能想以后再找机会报答对方。

他洗脸刷牙,擦了个澡,爬到上铺躺下准备睡觉。

寝室门突然被拍响,非常熟悉的节奏,是舍管阿姨。

男孩子们被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把各种违规用吧通宵打dota。”

邵城:“你也要去吗?”

陆斐然摇头:“聚餐我去,打游戏就算了。哥,你什么时候有空呢?”

邵城:“我要上班的,没那么多时间的。和你的朋友一起去旅游吧,叫谢坤的那个小朋友。”

“是我太任性了。”陆斐然沉吟了片刻,又说:“那我去你工作的城市玩行不行?”

邵城问他:“就算去了我也是没空陪你的。”

陆斐然说:“你不用陪我的,你照常上下班就是了……我就想见见你。”

邵城一巴掌按在他头上,揉了把他头顶柔软黑亮的发丝,“还没考完不要这么松懈,先考完试再说吧。”

隔天一大早,陆斐然被尿憋醒,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爬起来,打了个哈欠,挠了挠肚皮,趿拉着拖鞋走了两步。眼角忽的撇到窗外,院子里溟濛的天色中站着个人影,像被旁边婆娑的影包围,又似乎风一吹,就要吹散了去。

陆斐然瞬间清醒过来,他嗒嗒嗒跑出去,看到站在院子里已经衣装革履的邵城,“你要去哪?”

邵城说:“不去哪,只是起的比较早而已。”

陆斐然怔怔地看着他。

邵城笑了一下,忽的伸出去捏了捏陆斐然的脸颊:“怎么了?这种表情,是没睡醒吗?看上去傻乎乎的。”

陆斐然眨眨眼睛。

邵城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嗯……祝你考试顺利。陆斐然。”

陆斐然在等考试开场前也总想着邵城当时的表情,明明是微微笑着的,却叫人觉得他比哭起来还难过。他是有什么伤心事呢?

“发什么呆呢?”谢坤问。

“啊,没什么……”陆斐然说。

“等会儿结束了也是那个刘城来接你吗?”

陆斐然点头,天气那么热,他们担心爷爷会中暑,这几天都是刘城来接他的。算了,现在还是把注意力放在最后一门考试上,等到考完再去问问他吧。

结束的铃声响起。

收完卷。

陆斐然和几个同学一起走出校门口,同学们纷纷雀跃地奔向等待在外面的父母。

陆斐然径直看向前几天邵城等他的固定地点,却没有发现邵城的身影,他愣了一下,跑过去,站在那儿环顾四周——

哪儿都没有邵城的身影。

邵城的车正疾速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副驾驶座上扔着一只手机,屏幕朝上,不停地跳出新短信提示——

你在哪?我怎么找不到你?

爷爷来接我了,他说你有事才不能来,刚才的短信对不起。

你怎么也不在家?是去哪儿了?

我们等你回来吃饭。

你怎么还不回来?如果是有事的话可以告诉我吗?

邵城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车,回复了一条短信:我走了,别找我。

新短信跳的更快了——

是什么意思?你走了?去哪儿?

你别吓我,是我犯错误了吗?

是因为我喜欢你吗?

刘城,你接我电话啊。

你在哪?让我见见你。

我再也不那么说了,对不起。你别走好不好?

对不起,哥

对不起

对不起

……

邵城直接把手机卡拔/出来,像被扼住喉咙,新短信提示骤然停止下来。

轻飘飘的手机卡在他指尖上仿佛重逾千斤般,他双手颤抖着,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好半晌才终于下定决心——

咔的一声轻响。

手机卡断了。

邵城没有转头,把手机卡丢出窗外。

手机屏保依然亮着,显示无服务,然后光慢慢黯了下去,最后黑掉。

没有再亮起来。

车继续前进,在无边的狂野上,渺小一如微尘。

邵城紧紧地盯着前方,凉风从打开的车窗灌进来,地平线上一条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也沉下,夜幕朝大地合围过来。

到可以停车的路口,邵城下了车,在路边扶着栏杆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像有一把尖锥在他腹腔搅动,生生的扯走什么,并不疼痛,只烧心的难受,他不停地呕吐,仿佛灵魂都被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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