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共舞的是僭王法尔伯提，那杆戟刮过地表，地表就破碎了，捅穿空气，空气就被压缩出层层不绝的音爆。无坚不摧无往不利，想必盘古开天辟地时也是这般气势。

它掌握雷霆的法则，每一次挥出去的戟刃都缠绕着狂暴的电流，天崩地裂。叶列娜为了躲避余波至少要跃出十米才能不被交织的电流和气浪撕碎，每次交锋都像是一个巨人在抬脚试图踩死一只灵活的蚂蚁，巨人可以失误无数次，但蚂蚁只要有一次失手就万劫不复。

领域无时无刻都在对她发动攻击，暴风、闪电与沙石共同为这场死亡之舞喝彩。她的血肉在持续地消耗着，衣服燃料，肌肤与血肉蒸发，只剩一截截空荡的骨。

要想杀死僭王，必须赌上一切！她旋身而动，双臂展开如天鹅展翅，正应了“白天鹅之死”的最后一幕。她这样做是为了同时挥斩“惜别”与“米斯特汀”，双刀流斩，正面碰撞上那不可匹敌的长戟！

“米斯特汀”碎了，碎成一片片铁的花瓣，那把传说中杀死了光明神巴德尔的槲寄生剑，没能抵御住僭王的攻击。

但“惜别”挥了出去！长戟贴着她的身体刺过，脸颊上出现了树枝状的可怕疤痕，她浑身都在过电，狂暴的电流可以无视皮肤和肌肉的阻碍直接摧毁内脏！

她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下一秒就会脱力倒下，魔鬼在吞食她的血肉，意识在飞速地离散。但这一刻也是她最接近僭王法尔伯提的一刻，她的感官被“血肉熔炉”放大了无数倍，此时此刻世界在她眼里失去了颜色，只留下最基本的轮廓，这有利于大脑处理更多别方面的信息。

时间仿佛在以零点几倍速播放，“惜别”刮着长戟而过，朝相反的方向刺出。她看清了僭王身上唯一不被铠甲覆盖的地方是它的胸口，那也是它的心脏所在。

如果它真的有弱点的话，那必然是六千年前人们钉穿它的胸口！

叶列娜迎着弥漫周身的电弧，用尽全力扑杀上去，灌注所有力量，献祭所有血肉！只为这刺伤僭王的一击！

“惜别”离它的胸口只有咫尺之遥，她只要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

她的眼前开始黑了，但是身体不由自主地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她在本该已经连站立都困难的情况下，居然真的刺出了那一刀！

近在咫尺……

咫尺天涯。

她只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长戟上，却没注意到法尔伯提另一只手里攥着实质化的电浆。在它对雷霆法则的掌控下，那股电浆被塑造成一根矛的形状，人类的工匠究其一生也无法锻造出的奇迹产物就这么在它手中聚形了。就像神话里宙斯手握的那柄雷电长矛，由独眼巨人锻造，象征天界至高权威。

原来这柄矛真的存在，而且本就属于巨人族裔。

最后一刻，她腿上最后一块完整的肉也被献祭了，魔鬼最终将她吃干抹净，满意地离去。雷电长矛正面击中“惜别”，电弧爆炸，眼前一片姹紫嫣红。

最凄美的一舞落幕了。

她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庞大的电能透彻了身体，理应把她的身体汽化成灰，可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血肉了。

等到陆西安赶来的时候，空中飘雪，像是一朵朵白玫瑰的花瓣从空中凋零。

白玫瑰啊，那是送葬用的奠花。

他连跑带爬地闯进这个领域，僭王却无视了他。它没有太多力量用在没有意义的争端上，为了换取巅峰的权能，它的生命是时刻在消耗的。这个男人看上去还不如那个女人强大，只要不来打扰它，那么对一切都可以视若罔闻。

“列娜……列娜，你还好吗？”

他身上都是土和灰，手指上都是血，膝盖也不知道在哪里磕破了，跳伞落地的时候额角到眉毛上还被尖锐的石子划了个大大的口子，不知道会不会留疤破了相。

一路翻山越岭过来实在是太累了，对他这样一个没什么特长的普通人来说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整个大脑是懵的。

他喘着粗气脱下大衣，想要披在叶列娜身上。她怎么穿那么单薄？会冷的吧？

叶列娜静静地倒在那里，就如同往日那样，空谷幽兰，像是一只蜷缩着的猫。可她身上如今已经没有了一块完整的肉，单薄的身体连大衣都挂不住了，从肩角无声地滑落。

陆西安跪在她面前，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她是睡着了吗？天那么冷，在这里睡着怎么行？

“列娜，醒醒……你醒醒……”

“我来找你啦，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我给你带糖果啦！你不是喜欢吃糖吗，我从营地食堂里给你翻出来的，你看！”

“你回我话呀？”

“你不喜欢吃这款糖没关系，我再去给你买别的口味……”

“你怎么老吃怪味糖……哈哈……哈哈……”

他讲了好多好多话，都没有人回答他，声音里带着哭腔，“你不是说你还有使命没有完成吗……我来帮你了啊，我们说好的……”

陆西安喘着雾气，跪在她面前一次又一次试图把自己的大衣重新披在她身上。冰岛的冬天太冷了，百年难遇的大雪啊，生病了该怎么办？如果没有厚重的衣物保温，人会着凉，会冻死。可陆西安不知道持续的血炉已经消耗完了她血肉，空荡荡的衣服件雪白的衬衣，也晕透了大衣。

冰凉的触感，陆西安害怕她会冷，所以抱着她想传递体温过去。他们终于拥抱了，就像无数爱情故事开始的那样。但这个拥抱竟成了最后的拥抱，他来晚了，叶列娜已经没有体温了。

陆西安在冰天雪地中紧紧搂着她，可又忽得意识到那是死啊，那个对他最好的坏女人死掉了。

听说人在死后最后失去的才是听觉，这时候叶列娜一定能够听见他的话吧？是不是只要他多说一点，这最后一段路她就不会孤单了？

她在最寒冷的那一年的冬季出生，骨子里就带着悲凉，犹豫而坚毅。最终她也死在了这个漫长的冬天，12月11日，离她出生的日子只剩下14天。

在那之前她给陆西安过了一个永生难忘的生日，还没轮到陆西安回礼给她过生日呢。他明明已经准备好了一瓶夹竹桃味的香水，用丝带亲手绑起来，放进硬卡纸做的礼盒里，作为礼物。夹竹桃香，那是她身上才有的味道，夹竹桃是一种有毒的植物，却有奶油般的芳香，美妙的剧毒。陆西安撒谎了，骗她说自己没闻出来，其实早就偷偷地去搜寻了哪里能买到类似这种气味的香水。对比了好几家，最后趁休班的日子选了一个偏僻小店里自制的特供版，一直放在他的抽屉里，可他没有机会送出去了。

叶列娜要是不在了，还有谁会请他吃各种各样的糖果？谁还会和他一样发起疯来就逃离整个世界？他曾以为只有自己会在不高兴的时候翻墙跑去网吧上网，别人都不理解他，觉得他不务正业，自糟自贱。可是列娜懂他，他其实不是真的想上网，游戏打多了其实很无聊，包夜到了最后往往是在机子面前发呆，手脚冰凉。他从学校里翻墙出去，只是以为翻过墙那边就是自由了，自由不在学校也不在网吧，在狂奔去网吧的那条路上，晚风吹着，他享受那种抛开一切肆无忌惮的感觉。

多可笑，这个世界上只有列娜真的懂他，一个富家千金和一个穷小子，居然明白彼此间的感受。

他从来不觉得列娜像老A像别人说的那样坏，她就是这样的啊，一直没变过。谁也没有伤害，怎么能说她坏呢？

列娜是个很好的坏女人啊，明明是想利用陆西安的，结果好多好多次，居然于心不忍了。谁说她没有灵魂的，她明明就有啊。

她曾把离开的机会摆在陆西安面前，劝过陆西安远离这一切，作为一个普通人正常的生活下去。那一刻她是希望陆西安选的，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回来。一旦陆西安选了，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告诉自己，这件事她已经尽力了，这条路她一个人走下去就好。

可是陆西安没有选，他选择了留下，选择了来到冰岛，选择了陪她一起走下去。

一个人性残缺的蠢男人，一个空有躯壳的坏女人，就像瞎子和瘸子，在这世上互相搀扶着向前走。他们在破破烂烂的中餐馆里喝啤酒，在在莱比锡的公园里翘班打水漂，在危机四伏的蛇窟一起踩着铁轨走，就像是在玩平衡杆。他们开着几千万的法拉利拉斐尔在伦敦的街道驰骋，迎面的风把两个人的头发都肆意地吹起来，去到曾经世界上最高的摩天轮上看日落西沉。他们在冰岛最寒冷的夜晚里，肩挨着肩，仰头望地球和太阳风大战不休，战场泄出的余威化作了漫天霓裳。

“我知道你骗我，没关系。”

那家伙都这样说了，她如何还狠得下心。她倒希望陆西安能暴躁地质问她，最好不欢而散，最好再也不要回到她的摆布下。

可是……他选往前半步，在那片浪漫的山崖上坐在她的身边，就像他一次又一次选了跟她一起出逃。从别墅的二楼两个人迎着光跳下去的时候，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叶列娜不知道，她的心不懂这些，也不会再知道这个答案了。

陆西安自己也没意识到过他在叶列娜眼里并不是个一事无成的废材。在莱比锡，叶列娜看着他毫不犹豫地抽出钱包里所有现金，给地铁站那个流浪汉的五百欧的时候，一丁点没想过对方是个骗子，只是说大家都多一点善意，世界说不定就变得更好了。在陆西安眼里，骗不骗他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一样的事情。

那一刻叶列娜就明白了，这才是他人性强大的原因啊。人性的外在体现，正是作为人的、感情的强烈。

在她眼里，陆西安是个又纯粹又愚蠢的一个人呐。纯粹到爱就是爱，爱了就不再反悔，哪怕一条路走到黑，撞上了南墙，他也只会说“墙啊，不怪你，是我自己没看清路啦”。愚蠢在即使他没有保护别人的力量，自己也有可能会死，还是决定要挺身而出。叶列娜早就知道他是这么一个人了，初遇的那夜，他闻所未闻的飞龙扑下来，张牙舞爪，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想扑倒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用自己的背挡住那致命的一击。

所以她最后的时候不忍心了，不忍心带着陆西安来这里送死，她一个人来，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是“好好活着”。

真奇怪，陆西安你怎么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哭的。

可是陆西安，你要搞清楚你应该该恨她的，恨她的隐瞒，恨她的逢场作戏，恨与她有关的所有回忆中真假难辨。但你怎么能都不在乎呢？你怎么能与她摩天轮那次过后再相逢的时候，还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呢？

“兄弟，我的把妹十八式你都已经学会了。为师一身真传全都传授于你，出师绝对没问题了了……”有天训练结束的时候，那位中东汉子和陆西安在角落的桌子上吃饭，谁也没注意到他们的对话，“但你应该知道，你跟那个叶列娜没可能的吧？把妹十八式，只能用在你想追的女孩身上，但不是你爱的女孩身上。爱是没有捷径的，爱靠的是彼此真心，不是虚与委蛇的技巧。”